传统文化体系恢弘博大,涵盖哲学、艺术、民俗等诸多方面,中国画作为其中极具表征性的艺术门类,承载着千年美学精神与文化基因。古代知识分子向来追求全方位修养,如王维之诗画交融、苏轼之文人风骨、米芾之水墨意趣,皆以多元学养支撑艺术创作。陈国勇承继此传统,爱好广泛且深耕传统文化,从园林造景的空间韵律、戏曲艺术的意境营造中汲取养分,转化为自身学养的重要构成,其绘画作品始终洋溢着积极向上的艺术自信,彰显出传统文化浸润下的精神品格。
山水画作为中国画核心门类,历经数代发展已形成完备且深厚的艺术体系。一方面,传统范式构建起强大的审美惯性,从山石皴法、云水表现到构图章法,皆有成熟规范,后世创作者需直面传统压力,突破难度极大;另一方面,历代画家不断完善技法与意境,使山水画在表现自然、抒发情怀上近乎极致,导致部分创作者陷入“守成”困境。多数山水画家以“守”为核心,恪守传统技法与审美,亦有观点哀叹传统山水画已至穷途末路,难寻创新空间。
陈国勇以执着坚守敲开绘画艺术之门,将个体化生命体验与地域文化相结合,以家乡丰都“鬼城”为精神溯源地。丰都地处长江之畔,地势三面陡峭、地貌奇特,当地独特的“鬼文化”自先生幼年便浸润其认知。这种地域文化不仅成为他山水情怀的载体,更转化为其艺术表达的独特基因。他的作品既保留传统文人画的清雅气韵,笔墨间透着文人画的含蓄与雅致,又融入个人艺术语言的鲜活元素,打破文人画的壁垒;尤其在“云”的表现上,突破传统山水画中“云”留白的范式,创造性地赋予“云”具象化质感。既能以浓墨重彩表现云的浓密结实,使云雾如实体般环绕山川,又能以淡墨轻染呈现云的松动轻薄,营造出空灵之意境。如《闲云图》中,云缭绕盘踞于高山之间,厚重感凸显山川巍峨;《白云追日》雾气弥漫其间,宛若仙境般的梦幻景象传递出浪漫气息,其“云”的表现成为个人艺术范式之符号。
陈国勇的艺术之路始于质朴的生命体验,其成长背景深刻影响艺术认知。先生出身农家,父母虽无文化,却赋予他亲近自然的生活环境。幼年先生在山坡放羊、打猪草、砍柴的日常中萌发绘画兴趣,以树枝为笔、大地为纸,随意涂鸦记录自然与生活,这是其艺术创作最原始的情感起点。
进入学龄后,其绘画热情进一步深化。小学阶段,沉迷于《三国演义》《岳飞传》等连环画,通过临摹习得基础造型能力,培养叙事性审美;中学毕业时,本欲报考四川美术学院附中,却因招生停止错失机会,后恰逢丰都县工人俱乐部的美术工作者用油画绘制宣传画,他便每日前往观摩,从最初的打杂帮手,到学习打格子,再到系统跟随教师学习油画,逐步掌握西方绘画的造型、色彩原理,为其后续中西融合创作埋下伏笔。
此后,陈国勇开启专业艺术深造之路,构建起系统的艺术认知体系。从“坝子涂鸦的放牛娃”到“县城工人俱乐部的学画者”,再到考入四川美术学院,他早年师从冯建吴系统学习中国画,这段经历的核心收获在于“研究生活、感悟自然”。在导师带领下,他遍历峨眉山、青城山、小三峡等名山大川写生,将课堂所学技法与自然实景相结合,理解传统笔墨与自然形态之关系,此时的创作已脱离单纯技法模仿,转向以情感驱动的个性化表达,最初对自然的简单情愫与热爱绘画的质朴愿望,在坚持与努力中逐渐转化为艺术个性化创作的自觉意识。
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后,先生考入西安美术学院攻读硕士研究生,师从罗铭专攻山水画。罗铭在山水画领域的深厚造诣,为他夯实了传统笔墨根基。从传统皴法的精准运用到山水意境的深度营造,系统梳理山水画发展脉络,形成对传统的深刻认知。这段经历不仅为其艺术道路奠定扎实技法基础,更培养了他对山水画历史传承的敬畏之心。此后,他艺术成果丰硕,出版多部个人画册,其中《巴山毓秀》《高山流云》等作品因在传统笔墨与地域特色结合上的突出成就,入选《中国现代美术全集》,成为其艺术实力的重要佐证。
改革开放后,西方现代艺术思潮涌入中国,打破封闭的艺术生态,催生中国美术界的“八五新潮”。一批美术家锐意图变,以西方现代艺术理念为参照,对中国水墨画进行实验性探索,试图突破传统水墨的审美边界。陈国勇先生积极参与此次艺术变革,以开放视野吸纳西方艺术养分,构建多元艺术认知:
他通过阅览国外画册、观摩国际画展,系统研究野兽派的色彩张力、达达派的观念表达等西方现代艺术流派,深入探究其艺术思想渊源。不仅关注表面的形式语言,更剖析背后的创作逻辑与文化语境;同时,他始终以东方艺术家的视角为核心,不盲从西方范式,而是理性比较东西方艺术异同:如西方现代艺术强调主观情感的极致表达,东方传统艺术注重“天人合一”的含蓄意境,先生在对比中寻找融合支点,避免陷入“全盘西化”或“固守传统”的极端。
此外,国际交流经历进一步拓宽其艺术视野:他曾先后访问巴基斯坦、法国、比利时、荷兰等国,在跨文化对话中深化对艺术本质的理解;尤其在法国拉比轩艺术博物馆举办个人画展,并荣获法国拉瓦尔市政府颁发的荣誉奖,这不仅是国际艺术界对其创作的认可,更促使他以全球化视角审视自身艺术。将西方现代艺术的表现形式与个人艺术基因结合,探索中国画创新路径。
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,他进入创作转型期:以西方现代绘画的观念与表现形式为方法论,如借鉴现代艺术对潜意识的挖掘、对荒诞意境的营造,结合自身绘画中与生俱来的“鬼魅气息”,对中国画进行突破性实验,创作一批带有潜意识、梦幻荒诞色彩的作品。《自画像》《鸟人鱼》便是此阶段的代表。作品打破传统中国画的具象叙事,以夸张造型、强烈色彩、超现实构图传递内心情绪,展现出与传统山水截然不同的艺术面貌。
随着阅历增长与学养积淀,他对中国画的认知发生深度转变。他逐渐意识到,创新不能脱离传统根基,西方艺术理念需与中国画本质特性融合。因此,他重新审视传统中国画的发展演变,从历代画家的创新实践中汲取智慧,逐步坚定“以传统为根、以时代为魂”的艺术方向,为后续“陈氏山水”风格的形成奠定思想基础。
陈国勇以极大热情与文化使命感投身新中国山水画改造探索,其艺术成就的核心在于构建“陈氏山水”独特风貌,实现传统山水画语言的现代转化。这一风格既扎根传统笔墨体系,又融入时代精神,形成独树一帜的审美标识。
将“笔墨当随时代”作为创作核心准则,深刻理解“笔墨”不仅是技法载体,更是表达时代精神的媒介:他坚信,笔墨不能固守传统范式,需服务于新的生活体验与意境营造。面对当代社会的审美变化、自然景观的时代特征,山水画应突破传统题材与表现方式,赋予其现实意义与时代精神。
在创作实践中大胆将具有时代感的元素融入传统山水构图。如现代建筑的线条美感、当代社会的生活场景,以巧妙手法与传统山水的自然元素和谐共存,既不破坏传统山水的意境完整性,又让作品传递出当代气息。这种创新绝非“空中楼阁”,而是建立在对传统笔墨的精准掌控之上。其线条苍劲老辣,历经岁月磨砺,晚年作品线条更具金石韵味,笔力中透着韧性,尤其以“颤笔”表现山石嶙峋质感,使山石既有自然形态的真实感,又有笔墨的韵律美;用墨上遵循“浑厚华滋”的传统追求,对积墨、破墨等传统技法运用精道:积墨层层叠加,增强画面厚重感与空间层次,破墨巧妙打破墨色单调,营造丰富肌理,最终形成深沉博大的空间感。即便描绘现代新事物,其笔墨内核仍坚守中国画的审美本质,骨子里流淌着纯正的中国画韵味,实现“创新不离传统”的艺术平衡。
黄山在陈国勇的艺术生命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,是其心灵圣地与创作源泉。他对黄山的钟爱,不仅源于黄山雄奇险峻的自然风光。奇峰罗列、沟壑纵横,更在于黄山变幻莫测的云海,其云雾聚散不定,与对“云”的艺术表达形成共鸣。
为深入体悟黄山精神,他在黄山宏村购置一老宅并进行改造,取名“归云山房”,将此处作为自己艺术创作与精神栖居的空间。在长期居住与观察中,黄山的每一座山峰、每一道沟壑、一草一木皆融入其艺术生命,成为他情感与思想的载体。每逢外出写生,黄山必为首选,一次次登临不仅是技法练习,更是精神对话:在黄山的雄奇中找到内心的壮阔,在云海的变幻中捕捉艺术的灵动,黄山于他而言,既是传授审美智慧的“师长”,也是承载其情感的“朋友”。
以黄山为题材的创作,成为他艺术成就的集中体现。他以精湛笔墨将自然精神与个人情感深度融合,作品气势磅礴,笔墨精道且富有情感温度。笔下的黄山不再是单纯的自然景观再现,而是融入个人生命体验的艺术升华。既酣畅淋漓地挥洒出大自然雄浑浩渺的万千气象,展现黄山的壮阔与灵动,又将自身内心的丰富情感注入其中,使黄山成为个人精神的象征,此类作品构成“陈氏山水”的重要组成部分,彰显出自然与人文交融的艺术高度。
他晚年在艺术上更趋成熟,且将生活美学与艺术创作进一步结合。在家乡依山造园,取名“咏园”,园林的布局与意境成为其艺术理念的延伸,也反哺绘画创作。此时的作品兼具“精悍之色”与“松秀之趣”,精悍体现在笔墨的力度与张力,松秀展现在意境的空灵与雅致,二者形成平衡;恰如其诗,在情感的冲溢之中不失激荡之气,传递出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豪迈。
他的艺术风格有评论家界定为“写实主义基础之上的浪漫派山水”。“写实主义基础”体现在其创作始终扎根自然观察,以精准笔墨再现山川形态、云雾质感,不脱离现实根基;“浪漫派山水”则凸显其艺术表达的情感性与创造性。其作品用笔奇绝,突破传统笔墨的常规节奏,以多变的笔法传递灵动气息;意境诡异,打破传统山水的平和意境,融入奇幻色彩;笔墨与色彩充满动感、离奇与浪漫,画面中氤氲着楚文化的“鬼魅之气”,这种气息并非恐怖意味,而是源自地域文化的奇幻、神秘特质,使作品在传统山水画图式体系中显得尤为独特,成为区别于其他山水画家的核心风格标识。
陈国勇的艺术之路,是从地域文化出发、以传统为根基、以创新为路径的探索历程。他既坚守中国画笔墨本质,又融入时代精神与个人体验,构建起“陈氏山水”的独特风貌,为当代山水画创作提供了“传统现代转化”的重要范本,其艺术实践与理念,对理解当代中国画的传承与创新具有重要启示意义。
【作者单位:西安外国语大学】